why do i still love you

一场游戏一场梦 - 王杰


伤心招待所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张颜齐✖️连阿云。


-


连阿云失踪的时候没人告诉他,一是他和她实际上没什么关系,二是没人相信她真的失踪,连警察都在草草敷衍。他们以为她受不住,自己回台湾去了,只有他不信。

他也去报案。他拿着连阿云留在招待所前台的身份信息去报案。他说警察叔叔——这个年纪他还要规规矩矩叫人家叔叔,而不是同志,以至于脱口而出的一瞬间他感到无力——他说警察叔叔你能帮忙找一下这个人么?我已经有大半个月没看见她了,我有点儿担心。

人家问你是她家属么?答不是;是朋友么?也不是;那是什么?

小齐~他想起她的脸,圆圆的脸,圆圆的梨涡,圆圆的眼睛,圆圆的,看起来很有福气。爱笑,笑起来眼尾下垂,比他还要垂得厉害。他们对着笑的时候眼睛能弯成四条缝,他不好意思,因为对方是个好看的姐姐,叫他的时候尾音拉出三道波浪,台湾口音软绵绵。

警察叔叔叫他回答问题。他回过神,低下头抠手指的关节。他说我叫张颜齐,今年二十一岁,在一家……招待所打工,这个人是我们的,我们的客人。

他在那儿坐着,等着,等着回答下一个问题或者等人来解答他的问题。而他的问题很好解答。对面坐着的公职人员在电脑上敲了一通,告知他已经有人报过案了,失踪,等找着了你看我们再通知你。

他哦了一声,在人家大厅里坐了一会儿,然后闷不吭声地走了。


他搞不清楚这种感情,也许是爱,也许是同情,或者再退一步让它成为某种风度。他第一次见到连阿云的时候这个女人径直走向前台,大的墨镜红的嘴唇,蓬松卷发搭在腮边。她面无表情递来一张身份证,一间房,先开十五天。

对方的红指甲抵在一张证件上,那红色很烫,烫得他眼皮几乎跳了一下。

她是很好的房客,很省心,打电话找前台的次数寥寥无几。有次浴室的灯泡坏了,整个掉下来,里头线连着,摇摇晃晃的,他搭梯子去修的时候她还给他扶一把。他握着旧灯泡把手伸过去,眨眨眼,说姐你能帮我接一下吗?

话语脱口而出,和动作一样顺畅;他预感到他们都是不会拒绝的人,他的预感是对的。

有许多画面在他脑子里嵌着,它们牢牢镶嵌在一起如同马赛克地砖。连阿云穿着薄薄的睡袍,连阿云抽烟,连阿云说我以前是唱歌的,尽管唱得不怎么样,然后轻轻哼了一段,确实不怎么样。当然他最喜欢的部分还是她叫他的名字,小齐小齐,叫得有种生活好像变甜一点的错觉;她说我来这里没什么朋友,一直都是一个人。

那你过来干嘛呢?

赚钱啊。赚到了才发现原来赚钱这么无聊欸。

他想了想,自己打工也蛮无聊的,就赞同了这个观点。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连阿云的无聊和他的无聊是两种无聊。他在混沌现状中找寻生活的脉络,这种模糊不清令他感到无聊,连阿云生活的脉络已然成型,它清晰地从她脸上浮现出来如同地砖上侵蚀的水渍。她的骨头是空的,外头剩一个燃烧的架子,这种空荡令她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失去兴趣。一家招待所能发生许多事,这些事加起来的复杂程度都不及连阿云。


后来他当然还是得知了连阿云的消息,依旧没有人告诉他,他自己看新闻看来的。他看到的时候连阿云已经成了新闻里的一具尸体,他的眼睛眨了一下,又眨了一下,再眨一下。他知道这是真的,长久以来不好的预感最后总会被验证成真,他说因为他天生比较倒霉,连阿云就讲你要去求拜拜,说不定菩萨会听见你的愿望,将你的霉运通通赶走。

她说得很真挚,他就觉得有点好笑。不是吧姐,那你怎么不给自己求一个?

他后悔说这句话。奇怪的是他后悔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后悔这个,他想我应该死也要拖着她去求一个的,说不定呢。

他又想到那天夜里连阿云给他打电话,招待所座机,他接了,赶去的时候人躺在天桥上,破破烂烂像一滩裹尸布。雨声混着心跳,他以为她要死了,接着他觉得自己也要死了,要死要死要死。他地面烫脚似的绕着她狂转两圈,蹲下来憋出第一句话,姐你别哭啊。

他搞不懂怎么会这个样子,就像他搞不懂连阿云为什么住招待所,为什么总是哭,为什么从来没人来这里找她。实际上他搞不懂她的一切。她的脸浮现在后视镜里,圆圆的脸,看起来很有福气的脸,眼泪将它泡得肿胀起来。他看了半晌,眼皮开始狂跳。

那晚之后,再过几天,连阿云彻底消失了。她的一些东西还留在招待所的房间里,又被清洁人员收走了。他想可能一个人要消失是很容易的。

一个人要消失是很容易的吗?

未必,一切都将有迹可循。当某个人离开了,某个人仍留着。一个人穿过的地方,再也不是空的。


-


*而我对你说:当某个人离开了,某个人仍留着。一个人穿过的地方,再也不是空的。

——塞萨尔·巴列霍《这座房子再也没人住了》




评论

热度(73)

  1. 共1人收藏了此音乐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