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山顶吹小号
1.
李英超背着书包去找他姐的时候看到他姐被一男的堵在超市门口。男的不高，佝着背，穿一件棕褐色大衣，右边咯吱窝里夹着公文包。隔着条马路李英超没法儿看清他的脸，只觉这人连后脑勺看着都那么来路不正，不像什么好人的后脑勺。他据此判断这男的不是好人，所有堵他姐的都不是好人，要么是地痞流氓要么是衣冠禽兽，要么是伪装成衣冠禽兽的地痞流氓。
他站在马路牙子上大喝一声，“姐！”然后猛冲过去，像个被扯了引信的小手榴弹，目的就是把他姐对面这男的炸死。
晚高峰街上到处是人，下班的没事儿干的接孩子的，还有被接的孩子，满街动静吵得人头昏，而李英超这一声姐在满街的动静里依然拔得头筹。对过儿里春夏抬头一看，神色如常，隔着五米远轻飘飘落下一句，“来啦？”
他没大听清，但他认嘴型，春夏上下嘴巴一碰，哗啦一盆冷水浇下来，他火还没点着就给灭了。
“来了来了，”他立即刹车，准确降落在一个礼貌又不失亲近的范围内，而后讪讪一笑，“嘿嘿，那个叔叔好。”
“那我先走了啊赵老师，我弟来了。”
春夏淡定一挥手，左手拎着环保袋，右手拎着李英超，走了。
2.
春夏本名不叫春夏，叫李俊杰；李英超就叫李英超。显然这对姐弟的爹妈在给他俩取名字的时候寄托了某种期望，不是对自个儿孩子的期望就是对时局的期望。然而他们默契地忽略了一点，挺重要的一点，就是每次许愿的时候都没顾上自己的婚姻，以至于这段关系大概维持了十四年——要说十四年也不算短——就被人为终止了。结束的过程平静又体面，没有挣扎，没有撕扯，克制地给对方保留了最后一片兜裆布，只在不得不向孩子阐明现状的时刻遇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
——姐姐想跟爸爸还是跟妈妈？
春夏一张小脸隐没在蓬乱的头发里，面无表情地说，我跟奶奶。
……弟弟呢？
李英超使劲吸溜鼻涕，大声回答：我跟姐姐！
至此他俩就跟了爸爸，因为奶奶年纪大，实在招架不住这对姐弟。后来春夏高中住校，大学住校，毕业直接搬了出去。李英超依旧想跟他姐一起，却被春夏一句话怼了回来：“得了吧你，我租不起两居室。”
“你可以买那个上下两层的，那个双人床啊姐。我不想住宿舍我也不想住家里，老有人管，特烦你知道吗。”
“我为什么非要为你降低生活品质啊？”
“……那那不住也行，那我能找你蹭饭么？”
春夏点了头。她错误地估计了一个青春期男孩儿的饭量，她弟一周来两回都能给她吃到万念俱灰。“你是猪吧李英超？你是猪吗？你知不知道人生还有好多事情比吃重要啊？当然这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这么吃你得交伙食费了，我可养不起。”
李英超拿着个盛饭的勺子一个劲儿刮锅底，头都没顾上抬起来。
“那不能姐，没没那么夸张。”他嘟嘟囔囔地说，“我也就一餐吃个五两米饭吧……不多真的！”
3.
春夏拎着他后脖颈子往家走的时候李英超的好奇心一路飙到最大值。依照经验他姐是神色如常，但他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一是她今天走得比往常快，二是走路的时候没有瞎哼哼——春夏酷爱哼歌，且永远哼不在调上，原唱听了要落泪那种。
他试探地看了一眼，又看一眼，再看一眼，看得对方突然开口，“你有话就说别老看我。”
“嘿嘿，嘿嘿嘿。”李英超决定先笑，笑声一定要朴实憨厚，以此掩盖住鬼鬼祟祟的八卦气息。
“刚刚那男的谁啊？”
“我们那儿的老师啊。”
“不像啊……你们那儿男的不都邋里邋遢的吗？”
“他不教画画儿，他就负责管我们，碰上了聊两句。邋里邋遢？”
“嗨，吓我一跳。”他轻松了，甩着膀子走起来，“我以为他——他怎么着呢。”
“......能怎么着？”春夏狐疑地看向他：“我发现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到了家两人直奔厨房。李英超把一袋子重得要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抡上案板，他姐跟进来一把挤开他，撸起袖子，从袋子里又掏出一袋剁好的排骨，沉甸甸的，看起来分量不轻。
“哇，”他猛地一拍巴掌：“今天有肉！”
“哪天没肉？”春夏把排骨重重一放，扭头瞪过去。“气死我算了。说得好像我苛待你似的。”
“我是说那种大肉，姐，就是硬菜！——肉丝儿叫肉吗？”
“我不知道你长着张嘴除了吃还会什么——肉丝儿不叫肉吗？”
“不叫啊，不够硬。”
“……”
李英超一看他姐无语，他就更来劲了，他能把春夏说到无语的时候可不多。
“肉丝儿吃起来多憋屈，你想想看，你吃它的时候还得混着吃别的东西，青椒肉丝你得吃青椒，蒜苗肉丝你得吃蒜苗，鱼香肉丝你得吃——得吃笋子，是笋子吧？对就是笋子，多不纯粹啊你说。课本上怎么说的呢，我们要当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脱离低级趣味的人——肉丝儿就是低级趣味！我们就要脱离它！我说完了，鼓掌。”
他靠在厨房门口啪啪给自己鼓掌，与此同时春夏站里头梆梆拍大蒜，蒜衣跟大块头皮屑似的起起落落。
“……李英超，”她把头抬起来，右手握着刀柄呵呵一笑：“我看你最近是过得太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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