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hy do i still love you

异坤|春风里



1.


四月天,春风里,有人倒在巷子深处,像一个被揉皱了的麻布袋子。

“他还喘气吗?”

“没。好像没有了。”

“哦。”

他站起来,一颗心在胸腔里又沉又响地跳动,脸侧飞溅上去的血迹骇人,好似一道热腾腾的漂亮伤口。

“行……行。走吧。”


2.


蔡徐坤在他的青春里撞得头破血流。一层坚硬的外壳笼住了他,不是蛋壳,不是碳酸钙,是钢筋混凝土。语文老师上课讲含动物的成语,鸡飞狗跳指鹿为马,常识;南鹞北鹰猪突豨勇,不考,仅作了解。他把不考的抄下来,对着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是那个猪,还不要命。

“我总觉得当时你就不该管我。”他对王子异说,“现在也不应该管。”

天色暗了,路灯亮起来,一条条街道睁开了眼睛。他们杵在站台等公交,一边左手插进左口袋,一边右手插进右口袋,从背后看是两道近乎相同的影子,黑色的,又窄又长。王子异看了他一眼,摇头,不赞同的意味十分明显;除此之外他还带了点无可奈何的情绪,他想说别这样,又想说没关系,还想说我乐意,最后什么也没说。

春寒料峭,蔡徐坤鼻尖被吹得发红。他若无其事地清清嗓子,下巴一抬,“走吧,”他说,眼睛迎着车灯眯起来。

“车来了。”


3.


王子异第一次见他是在操场西边的公厕里,旁边是器材室。这地方离教学楼有一段距离,平日里没什么人来,他们就老听见说要拆掉它;但它确实又有那么一点作用,比如上体育课或者开运动会的时候被用来救急。拖着拖着雷声大雨点儿小——这是公家办事遵循的原则之一,老说要拆,却老没拆成,慢慢也就搁置了。

公厕是老式的那种。进门左手是小便池,对面一条很长的便坑,没有门,只拿一堵堵墙隔着。它尽头的坑位上方装着一个大水箱,每过五分钟自动放一次水,后来因为去的人少,学校调了水压,冲水间隔的时间变长,卫生环境也更糟糕了。

这实在不是一个干净地方,导致很多学生就近也不愿在这里方便,人一少,气氛就跟着阴森起来,使得它被迫演变成了许多校园传说的发祥地。校园传说多为怪力乱神,怪力乱神的事儿有人信就有人不信,王子异属于中间偏右,他不是很信,又忍不住将信将疑。那天他被体育老师叫去还器材,还完了拐进隔壁洗手,一进去被吓得原地一蹦跶——说到这儿他就总觉得对不起蔡徐坤,因为在他起跳的那一瞬间,将信将疑变成了深信不疑——他以为他真碰上鬼了。

这也不能全怪你吧,蔡徐坤笑着说,我也觉得我当时肯定挺吓人的。

他的校服后背湿透了,头发也遭了秧,整个人站在洗手台跟前打哆嗦,手还在池子里捞着什么。王子异首先看到的就是这个背影,而后是对方骤然转过来的脸;那张脸在冷气乱窜的空间里显得尤为清晰,像蓦地被一道闪电照亮,脸上一层漠然压着一层惊遽,好似应激反应的鸟。

闯入者咳嗽一声,鬼使神差地解释:那个,我是来洗手的......对。他依据这个不寻常的神态以及狼狈的程度推测这位同学可能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的不幸的意外,比如——


4.


“不是意外。我又不笨,我不知道水箱到点了会往下放水吗?”

“我找不到我书包了,他们说我书包在这里我就来了。来了发现书包在坑里。那我就得把它捞出来啊,我书还在里面呢。等我跳下去了他们又堵着我不让上来,我就在那儿抓着书包站着。然后水箱满了,水就来了。”

“后来他们走了,我在那里掏课本。再然后你就来了。”


5.


王子异把自己的校服给了他。他俩不在一个年级,所以校服的款式还不一样。他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自己抽屉里还有备用外套,当晚却被初春的冷风凌虐,一路跑步出了校园。

“谢谢你,”蔡徐坤说,“我很怕冷。而且当时我真的很冷。”

“你说过很多次了,真的不用再说了。”

频繁的道谢在他看来不可理解,毕竟于他而言这不是一件什么需要心理建设才能做出来的事情。他的校服外套借过挺多人的,女生来例假脏了裤子,他也一样递过去:你先系腰上挡一挡。

“他们打过你吗?”

“两次,其余我都跑掉了。有一次在文具店门口,可能是我点背吧,老板娘出来看了一眼,说要打滚别的地方去打。”

他们在公交车上,站在后车门那块空档里,握着扶手随车一起摇晃。窗外一家又一家闪烁的门脸像一条河,这河从他们眼前流过,结果什么也没带走。他说我搞不懂,他说我最大的问题是我搞不懂我哪里有错,他说我讨人厌吗?我不觉得啊。他的话语像一朵朵棉花在车厢里噗噗炸开,棉絮同时堵住了两人的喉咙。

最后王子异说,我给你讲点开心的吧,纸飞机怎么飞飞得最久?

……啊?

纸飞机——怎么飞——飞得最久?

哈口气?

跪着飞,王子异说得郑重其事:因为贵妃醉酒。

他的脸在车厢里明明灭灭,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


6.


小时候他把核桃当零嘴吃。核桃仁被完好无埙地剥出来,堆在一个碟子里,堆出一个小山尖,他能一抓一把,一把送进嘴巴里。那时候还不兴吃纸皮核桃,也闹不清时兴的具体是什么种类,反正外壳油亮得很,还特别硬,得拿小锤子一个个凿开。凿开那一瞬间声音特别清脆,咔嚓一声开一个,咔嚓一声开一个,咔嚓一声——

子异。

嗯?

他是不是真的不能动了?

……可能吧。那一下还挺重的。

他们顺着巷子往外走,尽头那个出口看起来又窄又远,春天到了,顺着路口望去能看到街边反青的行道树,那一点绿从灰褐色里生发出来,蔡徐坤就突然意识到,噢,原来已经四月了。

我之前都没注意欸,子异。他踢踢踏踏地往前走,顺手抹一把脸:原来都四月了。好快。

是啊。前段时间还倒春寒,这几天明显暖和了。

这句话在他脑子里过了两遍,这几天明显暖和了,这几天明显暖和了。他突然站住,而后蹲下大哭起来,哭得肝肠寸断,玉石俱焚;哭得泪水迎面贴在脸上,像一层透亮的、裂开的膜;哭得好像这是他这辈子哭的最后一顿,之后再也不会哭了。

春天到了,你应该去和小熊跳舞。


-

 

*湿漉漉的黑树干上花瓣朵朵,庞德。

*纸飞机的笑话,大张伟(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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